赵宁循声看去。
一步外，一个瘦削男子站在那里，看着也就大她几岁，个头也不太高。衣裳是裹了好几层的麻布衣衫，看着灰扑扑的，头脸却是干净的。
他一脸局促的上前了一步，也不敢直视她说话，犹豫再三后才说道：“我、我也要一个……但、但是……”
三枚铜板被他放上了摊子案边。
“我现在只有三、三个铜板，能不能先定上？”
他有些羞于启齿，但他今日定要试一试！
他这几日，已经将镇子里几家做蹄髈的都跑了遍，最少都要五十文！如今有了二十文的，怎么说也要买到！
“但是小娘子放心，明日我定将剩下的补齐！”
话落，绯红色就从他的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可以。”
赵宁的视线从他攥紧的拳头划过，浅笑招呼他，“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一下。喜欢吃辣吗？”
没有什么别的打量和猜疑，也如平常买卖般随口问询。
他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愣怔着看过来，一眼对上了女子带笑的眉眼，似乎被烫了一下，又立即缩回了视线。
他垂眸顿了顿，一一回答道：“曾、曾裕，不吃辣。”
说罢，他又一顿，轻声问，“能否……将肉煮烂一些？”
“小哥放心，一定很透烂的。”赵宁笑道。
她又单独说了一遍取货的场地和时间，曾裕道谢后低头匆匆离开了。
赵宁倒不是好心施舍，只是不经意瞥到了赵小之的惊讶之色和欲言又止，而且那副社恐模样的人张嘴求人，想必是真有难处，这才应了下来，反正他都说了明日会补上。
预定蹄髈的事告一段落，街上熙攘的人群也减了大半。
赵宁往后看了看，排队的人已经只不到二十人了。
她重新坐回小板凳，一边看顾火候，一边想着下午要做的事。
日头悄悄然偏向西边，买卤煮的也渐渐没了人。赵宁张罗着吃饭，赵政就将带来的午饭热了热，三人凑在一起吃饭。
赵宁这会儿才问赵小之，“你认识他？”
赵小之一愣。认识谁？
“曾裕。”赵宁提醒说。
“认识认识！”
赵小之将嘴里的饼子咽下，这才仔细说道：“我最开始是在东街乞食的，他家也是东街外的，就经常见他。”
“他的家境原本是不错的，他爹在外跑商，继母和祖父母在家张罗着，他就全身心的读书。他以前还给过我银两和吃食，也就是两年前了。只不过……”
说到这，他有些叹气，“前年年底他爹没能回来，说是被流寇抢了货，追去时被砍死了。去年夏日，他家里又遭了贼，几乎将他家里值钱东西偷了个一干二净！他家中二老气得……死了一个，病了一个，他那个继母也不知道去哪了。”
一年不到，接连遭遇变故，一般人都接受不了。
“他为了给祖父看病和还债，就卖了商铺、房子和良田。后来我到了主街这边，慢慢就不怎么见他了。”
以前的曾裕对赵小之是有大恩情的，对于乞食者来说，能有吃的不是不错的，更何况还经常施舍些银两。
赵小之提起后来的事，就有些咬牙切齿，“那贼人到现在还没被抓住，当真是可恶！若不是被偷光了家，或许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世人各有磨难，谁也说不准谁什么时候就糟了难。如此情况，当真是令人觉得世事无常，不可预料。
赵宁问：“那他没有亲人、朋友吗？”
即使遭难，没有双亲，叔伯婶婶和朋友的也可以接济一下吧？
赵小之想了想，想起偶然间听过的事，“他有亲戚。不过听说他们都不管他，还分了祖宅和田地牵出镇子去了。朋友……”
他忽然道：“倒是见过两三个同龄的人，去过他家！看着都像读书人。不过也不经常来，好像不是本地的。”
赵宁有些唏嘘，原来是这样的。
也怪不得她看那人虽然衣裳简陋，神态拘泥，但举手投足间气度尽在，原来也是富养出来的，自有一身不一样的气度。
她忽然想起曾裕提到的“将肉做烂一些”，心底隐约有了个猜想。
暂作了解一番后，二人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一顿饭后，已然是下午最燥热的时段。
特别是最近天气干燥，仿佛又重新进了夏日的天。
卤煮只剩下了一小部分，赵宁决定带着赵小之趁这个时间去药铺。
赵政留下来看摊子，二人步行前去济升药铺。
周朗正没在药铺，只学徒李展和秋郎中在忙。
赵宁问了李展才知道，周朗正应邀去郡城看诊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展提议道：“也可以让秋郎中看看。”
赵宁有些不想，但来都来了，而且周朗正的时间又不知几何，赵小之的药已经喝完了，是要看看才放心的。
赵宁带着赵小之去排队。
药铺里排队的多是老弱妇孺，一个个虚弱乏力，不是愁眉满面，就是不苟言笑。
赵宁默默叹了口气。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慢慢挪动到了秋郎中近前。
赵小之规规矩矩坐下，有些小心点地伸出手。
秋郎中搭上脉后，顿时掀起了眼皮，疑惑的视线扫视了两人须臾。
赵宁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只问道：“大夫，他现在怎么样？能正常跑跳了吗？”
她知道秋郎中那眼神的意思，毕竟赵小之现在穿的是女装。但这副样子骗平常人可以，到了医生手里，可不是搭个脉的事就全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