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响遏行云般的长啸,歌声嘎然而止。黄衫者竟是猛烈的捶打着廊柱愤声长呼:“屈子!你不能轻这样走啊!你走了,却让黄歇何以自处也!”
甘茂听得痴迷,早已经是感慨唏嘘热泪纵横,不禁上前便是深深一躬:“公子勿得伤悲,屈子之心,虽愤慨伤怀,却未必心存死志也。”
黄衫者猛然转身嘶声大喊:“子乃何人?能读懂屈原?能解得烈士情怀!”
“修路幽拂兮,道远乎兮!”甘茂长声吟哦一句又是庄重一躬,“愿公子参量了。”
“你是说,屈原未必就死?”
“诗心虽烈,犹抱希冀。楚国没走到绝路,屈子便会等待。”
黄衫人长叹一声,大袖挥泪,竟是颓然跌坐在廊柱下的石案上,良久默然,方才缓过心神,起身便是一躬:“黄歇心志昏乱,多谢先生了。”
“在下甘茂,不能为春申君分忧,却是惭愧。”
春申君大是惊讶,双眼冒火,霍然起身:“如何?你是秦国丞相甘茂?”
“在下事体多有曲折,这是孟尝君亲笔书简一封,春申君看罢便知。”甘茂虽然尴尬,却是勉力笑着,递上了一支泥封铜管。春申君打开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浏览一遍,竟是愣怔半日无语,良久一声长叹:“噢呀,蜗居三五载,天下竟是日新月异也。屈兄呀屈兄,你可知道,天下又要变了,又要变了!”末了竟是一声大喊又哈哈大笑起来,“亭下设酒,为上大夫洗尘。”
女乐师们立即抹去泪水,笑盈盈地穿梭般忙了起来,不消片刻,酒宴便在茅亭下摆好。饮得一爵洗尘酒,春申君便慨然拱手道:“先生有所不知,前日我的门客去探望屈原兄,屈兄托门客带来《怀沙》一篇,辞意痛切,如同与黄歇告别之绝笔。方才失态,却是惭愧了。”
甘茂肃然拱手道:“两兄大节坚贞,壮怀激烈,甘茂感佩不已,岂敢有他也?”
“噢呀,先生入楚,不知使命如何了?”春申君稍感轻松,终于切进了正题。
甘茂便将秦国阻挠灭宋,齐国欲合纵六国抗秦除暴的诸般来由说了一遍,末了却只恭敬一句:“公子向为合纵栋梁,尚请教我。”春申君听得极是专心,竟是拍案而起:“大妙也!桀宋千夫所指,秦国助纣为虐,两恶沆瀣,天下侧目!这次合纵却是大义凛然,各国断不会首鼠两端。只是……”春申君沉吟片刻,目光大是困惑,“桀宋恶行,天下唾弃,这秦国如何能公然袒护?莫非有不可告人之图谋?”
“春申君却是多心了。”甘茂此刻却极是自信,“张仪已去,今非昔比,秦国已无智计谋略之士,谈何图谋?究其竟,无非笃信实力强横霸道而已,岂有他哉?”
“噢呀大是。”春申君恍然大笑,“张仪甘茂不在,秦国也只剩下生猛硬做了。”
“有春申君鼎力操持,楚王定然出兵。”
第三章 东方龙蛇几番折冲 大起战云(5)
春申君却是连连摇头:“噢呀,也是今非昔比了。目下这楚王,当真难说也。”随即便将这几年的国事争执说了一遍,竟是摇头叹息毫无底气。
甘茂却是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变法与合纵本来不同,且容在下试说楚王了。”
“好!上大夫有此心志,黄歇自当通融。”春申君说罢,转身向侍立亭外的一个沉静的侍女招手,侍女上前,春申君一阵低声吩咐,侍女便飘然去了。
见春申君快捷,甘茂心下大安,便拱手笑道:“还有一事,敢请春申君赏光了。”
“噢呀哪里话来?上大夫但说了。”
“孟尝君有言,请在下代他向春申君讨一口吴钩,再送给一个天晓得能不能遇到的奇士。”甘茂说着先自笑了,“此事蹊跷,春申君斟酌了。”
春申君听得大笑:“噢呀,有甚蹊跷了?孟尝君此等事多了去,原不希奇了。”说罢起身,“上大夫随我来。”便领着甘茂出了茅亭,踏着石板小道,曲曲折折往竹林深处而来。走得一阵,便见四株合抱粗的古栢围着一座大石砌成的低矮房子,门前一方与人等高的荆山白玉,玉身赫然镶嵌着两个硕大的铜字——剑庐!甘茂大体一瞄,便知这座石屋半截埋在地下,不禁大是惊讶,这春申君有多少名剑,竟用得如此一座坚固的处所专门收藏?春申君却没有说话,只回身示意甘茂别动,便对着剑庐肃然一躬,而后转到了石屋后面。
突然之间,甘茂只听隆隆沉雷滚过,便见两扇石门缓缓移开。春申君从屋后绕出笑道:“上大夫,请了。”甘茂笑道:“此等圣地,还是客随主家了。”春申君再不客套,说了声“随我来”,便跨进了剑庐。甘茂低头一看,脚下竟然是高达膝盖的一道青石门槛,小心翼翼跨了进去,迎面却是一道高大的影壁,绕过影壁,便见一道石板阶梯直通而下。奇怪的是,明是看不见窗户,阶梯却绝不显幽暗。大约下得十几级台阶,便是豁然开朗,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竟是分外清雅,白玉方砖铺地,四面本色木板做墙,一个青石穹隆高高的悬在头顶,一片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