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这即墨鲁氏成了齐国望族,鲁氏族长便自然成了赫赫乡绅,非但即墨县令敬若上宾,纵是齐王,也必在启耕大典之后亲来拜望。谁想在齐宣王十三年的时候,即墨鲁氏的布衣士子们经过公议,却推举了一个最为木讷平庸连大字都识不得几个的粗汉做了族长。
消息传出,即墨哗然。
第三章 东方龙蛇布衣柴门千里驹(3)
这个粗汉叫鲁大杠。大杠者,本是鲁人对那种凡事都吃亏且竞日乐滋滋脾性却又梗直倔强的粗憨汉子的善意讥讽,说得是此人如大木杠子般又粗又直又实。这鲁大杠也偏是奇特,谁家有忙都去帮,那怕自家活儿没干完;帮便帮,还自带干粮不吃主家饭,如跟随大禹治水的子民一般;谁家精壮男子病了,他便去顶替这家劳役,若要给钱粮回报,他便立即红脸;寻常间但凡有人喊他大杠,他便乐呵呵答应一声,从无半点儿颜色。后来官府料民造册,他竟将“大杠”做了官名登了册!这在文采风华的鲁氏族人看来,直是滑稽莫名有伤大雅,若是别个,也许连族长都不能通过。可毕竟这是鲁大杠,族长笑着说了声:“人贵本色,正是大雅。”便过去了。因了如此,这鲁大杠与其说是名字,毋宁说是一个绰号。可正是如此一个人物,鲁氏族人却是举族拥戴,非但布衣士子公议推举,而且族人还给鲁大杠茅舍门前立了一块白玉大碑,赫然刻着“族望千里”四个大字。
这一切,都因为鲁大杠有个不世出的奇特的儿子。
物化神奇,本是人所难料。这鲁大杠憨得实,娶了个妻子却是憨得更实。此女身板结实丰满,生得银盆大脸,脚大手大力气大,走路如风,爱说更爱笑,竟是不知忧愁为何物,睡觉呼噜声竟是比鲁大杠还要响亮!无论见了谁,是男子便叫一声大哥,是女子便叫一声大姐,无分老幼,更无第二样称呼。鲁大杠给谁家帮工,她便给跟脚给谁家主妇采桑帮厨,饭做好了便撂下布裙一溜烟离去,任谁也找她不见。回到茅舍,更是常常与鲁大杠算账,不是唠叨鲁大杠出力不够,便是埋怨鲁大杠去那家帮工慢了。鲁大杠嘿嘿一笑,她便俨然一个聪明女子般骂一声:“公石头!憨木头!”往往是话未落点便呼噜声大做,乐得鲁大杠嘿嘿笑个不停,也骂一声:“母石头!憨木头!”久而久之,族人便呼她做“杠姐儿”,认这夫妻直是一对大杠。
鲁大杠夫妻和睦笃厚,第三年便生下了一个胖大男孩。这孩子一生下来便大哭不止,响亮得连稳婆也惊讶连连。刚哭了一阵,稳婆尚在手忙脚乱,这孩子却又是咯咯长笑。吓得稳婆竟是一跌在地,爬起来便飞也似的去向族长禀报。老族长当即带着正在议事的布衣士子们赶来了,有个学问之士将这孩子端详得一阵,竟是不断惊叹:“面如朗月,一痣虎颌,此儿异像也!长哭长笑,天赋忧乐也。奇哉奇哉!”老族长与布衣士子们一阵公议,便当即议决此:鲁大杠家境寻常,此儿由族人共养共教。鲁大杠却不知如此这般一番公议,只嘿嘿嘿给每个人拱手道谢,请老族长与士子们给儿子议个名字,老族长与士子们一阵计议,便道:“此儿便叫鲁仲连。居中为仲,兼得为连,居中而兼济四海,此儿不可量也。”
鲁大杠虽然不懂这些斯文讲究,却明白是说儿子有出息,便兀自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口中只嘶喊一般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鲁歌儿:“駉駉牡马吔,在郊之野吔!有车彭彭吔,思马斯才吔!”这首鲁歌,本来是鲁人赞颂正在放牧的骏马的一首老歌——膘肥体壮的雄马啊,正在原野放牧!我有一辆好车,正缺这样的良马来驾!可让鲁大杠粗着大嗓门吔吔走调的一唱,竟是惹得族人轰然大笑。便有一个学问士子高声笑道:“鲁大杠临盆放歌,诗卜吉兆也!鲁仲连必是骏马良才!”族人们原是感念鲁大杠夫妇本色古风,此时竟是一口声呼应:“鲁仲连!千里驹——!”“千里驹!鲁仲连——!”
倏忽之间,这鲁仲连便长到了五岁。布衣士子们一番公议,便将鲁仲连送到了即墨老名士徐劫门下做弟子。鲁氏族人的拜师礼非同寻常,竟是一辆价值千金的驷马高车,外加整整一辆牛车的五百条干肉!徐劫大是惶恐,坚执不受。白发苍苍的老族长对着徐劫便是深深一躬:“非是鲁氏坏先生高风,实因此儿天赋甚高,指望先生带他周游天下以博学问,堪堪薄资,何敢有他也!”徐劫仍然是大摇其头一言不发。正在此时,门外的鲁仲连却昂昂走进厅中,老族长未及阻挡,稚嫩的嗓门便尖亮的响了:“物成人事!一物累心,老师何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