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
他怎么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皱眉压了压酸涩的眼尾,摘下挂在衣架的西装,走出房间。
司机等候在庭院外的台阶,阳光格外浓烈,照得满堂花海,像极了何笙还在时。
她喜欢侍弄这些,舀土,葬花,剪枝,脏兮兮的手抹在额头,小脸儿又俏又丑,她还喜欢喂天上飞来飞去,落在庭院觅食的鸟雀,她并不认得它们,只是喂得久了,它们却认得她,偶尔yīn天下雨,她病怏怏的不乐意下楼,那些鸟雀叽叽喳喳,停在枝桠上叫。
他命令她喝yào,她含着眼泪,不情愿灌下一大碗yào汤,委屈说,“你还不如鸟,净欺负我。”
世人说她dú辣,凶残,是女中蛇蝎。
她是当真半点不良善吗。
他伫立在窗前,看她抱着受伤的鸟儿,为它翅膀小心翼翼缠上纱布,她高高一举,鸟儿飞了几米,又坠在地上。
她急得发呆,他那时好笑想,该不该告诉她,翅膀缠了那么厚,它飞不起来。
周容深神情恍惚朝前探了探,刚想问她怎么不进屋,蹲在石凳旁做什么。
那道清丽跳跃的影子,朝他笑了笑,逐渐透明,迎着风,消失了。
仿佛一触即破的泡沫。
在空中消弭。
他又是愣住。
司机吓了一跳,急忙往身后看,空空dàngdàng的院子,只有树下一抔尘沙。他关切问,“周部长,您头还痛吗?”
周容深捏了捏鼻梁,嗓音沙哑,“还有一点,不碍事。”
司机松了口气,“那咱走吧,南城到北城路途远,您不是还要对今日献唱的歌女提前过目吗。精心准备总没有错。”
他淡淡嗯,转身回屋穿上西装,随着司机上了车。
周容深赴酒楼约见几名同僚,商议官场的事,官商黑三路,一向是应酬桌上定天下,好酒好菜好美人,自然就稳妥一半。
车子途径南北长街,他遇到了何笙。
本是阔别已久,他虽经常偷瞧她,她却再没见过他。
他犹豫了几秒,见她独身一人在那一处晃悠,吩咐司机靠边,驻足在一棵树后。
何笙捧着一尊玉观音,从古玩店走出,经理送她迈过门槛儿,叮嘱两句,她听得仔细,时不时比划,似乎很喜欢,停在角落的宾利往前滑行了六七米,保镖走下打开车门,她不知对里面谁说话,那人惹恼了她,她立刻沉了脸,矫情不搭理,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观音,也握住了她指尖。
银色的江诗丹顿,折shè出一缕白光,她眉眼被照亮,令满街的五光十色黯然无趣。
她嗔怪撒娇,不依不饶,里面的男人闷笑一声,一下子将她扯进去,跌在了膝上,抱个满怀。
车随之晃动,保镖低垂头,关上了门,数秒后拂尘而去。
周容深凝着遗留下的飞舞黄沙黯淡绞痛。
她还有这样小女儿的模样。
真是百般伶俐,千般动人。
他记得,何笙从前不信佛。
她理智,生xìng凉薄,佛在她眼中,要么是泥疙瘩,要么是玩偶。
她如今也会小心翼翼捧一尊,是为了那个男人,从此平安无恙吗。
那一场中午的应酬,喝到黄昏,日薄西山,曲终人散,周容深伏在桌上酩酊大醉。
他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
司机在一旁无法阻拦,只得干着急。
同僚笑说,“周部长的酒量,与您做官一样,都是步步高升啊。”
歌女侍候在旁边添酒,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从她掌心夺走酒瓶,仰脖灌了下去。
满堂喝彩,满桌欢笑。
他笑而不语,他知杯中酒苦辣,杯中酒可知他心里的滋味吗。
司机架着他离开酒楼,送回别墅时,已经凌晨。
他挥手让司机走,跌跌撞撞打开酒柜,将里面所有酒都搬出,唯独手指一遍遍掠过那一坛桃花酿,舍不得喝。
她也酿制过杏花酒,她看他在书房写字,写了一首杏花坡,她采了那一季枝头全部的杏花,只可惜酒水酸苦,一滴没有喝,便匆匆倒了。
就像她还在身边的时光,覆水难收。
司机走后不久,心里有些发慌,他不负责周容深生活上的事务,故而联络了秘书,告知他今天应酬的情况。秘书大惊,周容深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绝不会放任自己喝这么多,除非他心里难受,他一遍遍拨打电话无人接听,慌慌张张从市局赶来,推门进入客厅时,被滔天的酒气熏得后退两步,他撞向墙壁,看着不远处一片狼藉。
周容深颓废扯开了衬衫,手肘撑在膝上,浑浑噩噩失了理智。
他伸手还要去拿桌上的酒,被秘书冲过去一把夺过,“周部长!”他大吼,“您的心脏什么样您不清楚吗?从夫人离开后,您拼命加班,昼夜颠倒,一晚晚坐在椅子上发呆,您快把自己折磨垮了!难道非要把罂粟丸的dúxìng逼得发作才肯罢休吗。”
周容深扑了个空,他看着停在半空的手,那只手颤栗,抖动,青筋暴起,良久忽而握成拳,狠狠砸向了桌角,他双手抱头痛哭出来,秘书跪在地上,一遍遍呼喊他,试图唤醒,用力扯住他手臂,将他的手从头上拿开,周容深不肯,他死死维持这个动作,掌心缓慢滑落到脸庞,遮掩眉眼,无数眼泪从指缝流淌出,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秘书惊愕,一时不知所措。
他的脸。
濡湿涟涟,面如死灰,了无生气。
只有无边无际的青白,寂寞,绝望,压抑。
世间极致之苦。
生老病死,怨憎苦,爱别离,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