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竹青窝在沙发里，强忍着胃部的痉挛，打量着这间馆长办公室：面积不过二十多平方米，除了一套布艺沙发和玻璃茶几，就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张转椅；四周都是雪白的墙壁只是在办公桌对面，有一幅日本浮世绘扇面，显得简朴素雅。
藤田静香走了进来，身后，是端着托盘的杉浦蕙子。
“陶师父，办公室既没有厨房也没有食材，只能用微波炉给您热了点牛奶咖啡和甜点，您先将就一下。”
一杯醇厚甜润的咖啡下肚，陶竹青感觉胃中舒畅了很多，心情也慢慢开朗起来。他环顾四周：“下面展厅都那么大，你这个馆长办公室却这么小，多余的面积，拿来干什么呢？”
藤田静香微微一笑：“四楼除了办公区和仓库，还有一个纪念堂，陈设着藤田博物馆创始人和主要捐助人的相片和简介，陶师父有兴趣看看吗？”
陶竹青心里一动：“既然来了，当然就要瞻仰一下创始人。”
自从他认识杉浦蕙子以来，这个女孩身上就充满了很多不解之谜，冥冥中，他有一种预感，在这里，他能找到解开这些谜题的钥匙。
纪念堂就在馆长办公室右侧，一个个大幅瓷像，挂在墙壁上，下面是捐献者的姓名，和捐献文物的数量。
在一幅瓷像前，陶竹青停住了脚步：这是一个身着旗袍的中年女子，脸庞圆润，身材匀称，尽管嘴角微微上扬，但眉宇间有种淡淡的哀怨，看上去更像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瓷像下面，标注着夫人的姓名和生平：桂下江月（1919-1985），藤田则夫夫人，藤田陶瓷博物馆创始人。
陶竹青久久凝视着照片，莫名感觉到，面前的这位夫人，和他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藤田静香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我外祖母，也是这座博物馆的创始人。我的汉语，就是她教授的。”
“说着汉语，穿着旗袍，这么看来，您外祖母的的确确是中国人！您知道她来中国哪里吗？”陶竹青问道。
藤田静香摇摇头：“记得很小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是外祖母将我一手带大了。她教我汉语时，我也好奇地问过她在中国的事情，但她，都沉默不语。”
桂下江月，桂下江月……江月，桂坞村！陶竹青心中默默念叨着，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藤田馆长，您有外祖母留下照片或其他遗物吗？！”
藤田静香愣愣地盯着陶竹青好一会，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外祖母过世时，特意嘱咐我，将她所有的东西都烧化了，只是再三叮嘱：不要忘了汉语，有了孩子也要教孩子汉语，以后会用得着。”
一帮默默注视着陶竹青的杉浦蕙子感觉到，陶竹青的眼睛里中刚才燃起的火苗，正在慢慢地熄灭了。
于是连忙说道：“她老人家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如果我不会汉语，就不会去中国；不去中国，也就遇不到师父您了！冥冥之中，这也是一种缘分。”
“等等！”藤田静香突然抬起头，“我想起来了，我办公桌里，还保留着一张外祖母小时候的合影照片。我现在去找出来。”
从一本已经发黄的民国商务印书馆编印的《三字经》中，藤田静香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就是这张照片。我还记得，小时候外祖母教我识字时，会时时拿着这张照片看，有时还会对着照片呆呆出神。”
陶竹青双手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瞬间石化了！
照片很模糊，多处泛白了，依稀地只能辨别出三个人的身影--中间站着的是一个女孩，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分别站立在左右两旁，尽管人脸已经辨认不清，但陶竹青一眼就看出，高个子男孩，是自己的伯父陶江海，矮个子男孩，就是自己的父亲陶江河！“师父，您怎么了？”杉浦蕙子看着陶竹青呆滞的眼神，颤抖的双手，不安地问道。
藤田静香也问道：“陶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陶竹青用颤抖的手指，点指着照片一侧泛白处：“这里，原来是不是还有一行字--民国二十三，年小女及笄留念？”
藤田静香微闭眼睛，努力地回想着，突然眼睛猛地睁开，失声问道：“对，是有这么回事！小时候我不认识‘及笄’这两个汉字，是外祖母告诉我的！陶师父，您……您怎么会知道？”
陶竹青嘴唇翕动着，声音颤抖着，他指着照片对藤田静香说道：“‘及笄’，汉语意思是女子年满十五岁正式成年。按照惯例，家族要为女子举办一个成年仪式，古代是画像，民国时期是照相。这张照片，我家也有同样的一张--这是女孩十五周岁时，和她兄弟姐妹在杭城照相馆拍的照片。右边这位，是我父亲--陶江河；左边这位，是我伯父--陶江海，中间这位女子，应该就是我的姑母--陶江月！”
此时此刻，藤田静香和杉浦蕙子都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一动不动；陶竹青这番话，如同巫师咒语，将她俩定住了。
好半天，藤田静香才回过神来，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陶师父，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陶竹青轻轻地摇摇头，不再顾忌礼节，而是用目光上下打量着藤田静香，似乎想从她身上，寻找出姑母陶江月当年的影子。
藤田静香低下头，红着脸说道：“对不起！陶师父，您这番话太突然了，仅从一张模糊照片，我没法确定，您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陶竹青立刻反问：“如果，我还能拿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来呢？”
藤田静香迟疑了好一会，轻声说道：“那，我就会相信您说的话。”
“稍等！”陶竹青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爸！您在日本还好吗？”里面传来一个男子急切的声音，“日本疫情严重吗？当心别被传染。”
陶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