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和相权自古以来都是一对矛盾。
明清以前，君王的权力并不是肆无忌惮的。更多的情况是君王任命宰相，宰相组成自己的行政班子，处理国事。而君王更多的是国家的物化象征和社稷所在。
受儒家教育的读书人，一旦手中握有权力，往往会不遗余力地去实现自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因此往往也能拗着性子，和君王对着干。很多时候，君王的“任性”还会被宰相率领着大臣们，打着“仁义礼智信”的幌子，批评的一无是处，满目疮痍。君王无可奈何的时候，也只能罢免宰相而已。
但丞相、宰相、首辅、大学士，不管名称如何变化，人事如何安排，新提拔上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儒家子弟。所以很多时候，换了人，不幸的事情，还是不行。唐玄宗后期，开始骄奢淫逸的时候，平均宰相任期不到四年，直到李林甫上台，才终于能够不顾儒家理想，一心满足玄宗的要求，稳居相位十六载。
而宋朝，讲究的是“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宋朝对读书人的尊重达到了巅峰。读书人生在宋朝，还是很幸福的。闹得天下物议非非的王安石变法，几乎动摇国本，最多也就是下野而已。下野几年，还能第二次出任宰相，论宽仁，恐怕历朝历代，无出其右。
即便是明清时期，集权发展到了极致，明万历皇帝为了对抗文官集团，也不得不选择二十年不上朝的消极对抗方式。
因此，寻常人面对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新国王的王子的诘问，可能会显得拘束、紧张、害怕、恐惧，但贴速尔不会。他是谁？他是帮助老国王平定内乱，稳坐王座的大宰相贴速尔。他是执掌鄯善国政十几年的老管家。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国家，除了老国王，没人的影响力能够和他相提并论。
而且，贴速尔早就受够了鄯朱那颐指气使的样子。老夫和你爹联手打天下，收服周边小国的时候，你还流鼻涕、尿裤子呢。你爹还没死，老夫还不老，你也还不是国王呢。
“回王子话，正是如此。今日的比赛，正是有我宰相府从中运作，这是小儿的主意，国王护佑，总算有些收获。”
鄯朱那正要破口大骂，但又不敢，强压下火气，说道：“宰相，我鄯善国何以沦落至此，公主少不更事，又有怪病缠身，情有可原。难道连您也要开始以赌博敛财了么？这，这简直下作！”
醯落轻轻拽拽鄯朱那的衣袖，鄯朱那这才停了下来。
可话一出口，贴速尔虽然年老，但耳聪目明，听到下作一词，登时怒容满面。自己还活着，就被如此评价，若是死了，等王子变成国王，那还了得？
“下作？好啊，我为安未深盘家辛苦数十载，居然落得下作的评价。好，既然王子殿下如此想我，我明日就给陛下递上辞呈，退位让贤！但退位之前，殿下，有些话我可得说清楚。我且问你，去年一年，鄯善国国库藏银多少，所用多少，又都用在了什么地方？”贴速尔质问道。
眼见贴速尔大怒，鄯朱那的气势弱了许多。这个老家伙，虽然敛财无数，但如今鄯善国几乎每个重要位置上都是站着他的人，他的大业还要他支持，现在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而且他平日只管大事，用钱这类俗事，他哪有心思去管。
“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那让老夫来告诉你，去年一年，鄯善国国库藏银八百万，而再往前一年，则是三百万。多出来的五百万，来自和西域诸国的贸易，尤其是丝绸。”
“这我知道，多亏了宰相调度有方，经营有道.......”
鄯朱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贴速尔打断道：“不敢当，做的毕竟是些下作的事情，不比殿下整日练兵备武，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我做宰相几十年了，去年是我国国库最为丰盈的时候。但陛下，你知道如今国库还有多少银币么？”
鄯朱那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失言后悔。看来宰相的确是发怒了。
“两百万，只剩下两百万了。”
鄯朱那一惊，道：“怎么可能，怎么只剩......”
贴速尔轻蔑地一笑，道：“莫非王子也和市井小民一样，觉得是老夫贪墨了么？”
鄯朱那心道，你若没有贪墨，那才见鬼了，但嘴上依然说道：“老宰相忠于国事，岂会如此？”
贴速尔道：“王子能如此想，老夫还算欣慰。不过人言可畏，这银子是你们家的，我只不过是个管家，所以还是告诉你下，也好让你知道国力维艰的道理。去年灭车师国，您亲自统兵，你还记得吧？”
那是鄯朱那的人生巅峰，他当然记得。前后车师国合并后，被他亲手攻破都城，杀掉了国王，吞并一国。俘获奴隶上万人，劫掠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从那时候开始，他也有了灭国之功，威望已经和能父亲并驾齐驱了。
看到鄯朱那得意的表情，贴速尔叹了口气，说道：“除了车师之外，危须、且弥两国如今也已臣服，这也是王子的功劳。”
鄯朱那道：“岂敢岂敢，这是全国上下一心才有的功绩，尤其是老宰相.......”
“老夫无能，未立寸功，不比王子殿下亲冒箭矢，灭国屠城。老夫做的只是将大把大把的银子买来钱粮、武器供给王子，同时还要安抚那些战死的贵族、自由民。危须一战，耗银一百二十万。当时我已经被吓坏了，但后来，没车师国一战，王子成军四万人，浩浩荡荡，是我见过军威最盛之时，但那一战，耗银近四百万银，王子恐怕不知道吧。”
“可是我的所得......”
“如今一千钱能买到四个奴隶，这是王子的功劳。那些珍宝，藏于深宫，不能卖掉，而投降过来的王族，也是一大笔开销。这些都是金银啊，王子殿下。如今，鄯善国有军四万，而且看样子，已经快逼近五万人了。王子殿下，虽然这些人都是贵族，从军是他们的责任，但是武器、兵马、粮草呢？”
鄯朱那被问得哑口无言，对这些细节，他的确不清楚。毕竟这是宰相的工作，现在还